干拌面的南北之争,可甜可咸可不就是人生滋味嘛
如果家中父母,出身自不同的地方,在饮食口味上往往会是件麻烦事。即使是只有一江之隔,长江两岸的人对同一事物的理解,往往就是天壤之别。
就说这扬州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干拌面,在店里吃,那一家人吃地酣畅淋漓那是绝没有问题的,因为可以一致对外,一起吐槽一下今天的面煮过了还是葱姜给的小气,又或者唏哩呼噜一边吃一边赞道“好吃好吃”,这往往是心情好,看什么都很美好。
这干拌面要是在家吃,那可就麻烦了。
我爸是土著,平时饮食清淡地很,唯独做这干拌面,非得重油重口味,非自家熬制的凝固成膏状的猪油一大勺不可,再以能上色的酱油拌以切地碎碎的大蒜、葱、姜末,还要撒上一点细盐。
面条汤弃之不用,单独另起一锅,梅条肉快速煸炒,嫩嫩的小青菜借着混合着脂肪香味的油也在热锅里炒两下,然后再放入冷水煮开,不放一点儿盐,就是一锅清白分明的小青菜梅条肉丝汤。
一口面,一口汤,一口浓烈的面之滋味,一口清淡的菜肉合璧,那滋味,其实特别适合在早晨唤醒一天的美食欲望,如果能再有个荷包蛋,那就更完美了。当然,这只是我和我爸的共识。
来自江南水乡的母亲大人,可对此是一屑不顾。她的干拌面另有一番讲究。说白了,就是嗜甜。一直很难理解,为什么无锡人那么爱吃甜,各种甜食糕点不算,桃酥啊、豆腐干、团子、糯米糕、八宝饭……都是甜地发齁、甜地腻人。
都说,甜食吃多了会发胖,可小时候跟着父母回无锡走亲戚的时候,也没见几个肚大腰圆的胖子啊。那时候的江南水乡,还保持着画中的模样,石孔桥下,还能看见洗好头向后甩出一串水珠的姑娘……可能是因为甜食的滋养,水乡的姑娘肤白灵动,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,就是无锡话听起来经常惊地我一哆嗦。
即使是不吃零食的男人们,也是要一日三餐的饭菜喂养着,而这些饭菜的里最重要的一味调料,就是一大勺一大勺地放糖,好像身材也保持地蛮好。当然,幼时的记忆也可能自带美颜滤镜。
只记得,番茄鸡蛋是甜的,红烧带鱼是甜地,酱排骨是甜的,甜到酥烂的骨头嚼碎了咽下去都意犹未尽……酱菜是甜的,水蜜桃是甜的,就连江南大米煮出来的白粥,也闻起来是一股异常香甜的气息。好像,除了幼时的无锡乡下,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么诱人的白粥了。
当然,兜了这么一大圈,还是为了说干拌面,江南人吃的干拌面,是甜的。
刚煮出来的细面,挖上两勺糖,淋上又甜又咸发红的酱油,讲究点的,再捏上一把芫荽葱末,就是一碗自制的甜味干拌面,吃的腻口了,就着面条汤喝两口,也是同样的销魂万分。说真的,第一次吃这样混有甜味的面,真是一口也吃不下。
但多尝试几次,似乎也就没那么讨厌了,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种甜与咸在唇齿见交融的化学反应,颇有点品砸的味道。
回过味来,无锡的美食,就是适合慢慢品,一如当年惠山脚下的古风茶楼里,一碟碟刚出炉的热乎乎的桃酥,配上一杯淡牛奶,让当时乳齿老小的我,也肃然起了一分生活仪式感的觉悟来。
在天下第二泉的汩汩流动声中,两层的茶楼人声鼎沸,清风拂过青葱树林,荡起茶楼旁的铜铃和五彩旗招,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,身旁大声说着吴方言的大妈们也变得可爱起来,自己母亲似乎也只有回到故乡时,大声说笑才是那么的肆意与自由……
突然间,就明白的甜的好来,那是一种对于生活热烈而诚挚的追求和表达。无甜不欢,即使最简单不过的干拌面,也是甜甜地触动到心底的一抹柔软。突然间,也就明白为何心情不好的时候,要吃点甜的、吃点巧克力,因为一吃,舌尖的敏锐会带动嘴角的上扬,至少那一刻,心是飞扬的。生活纵有几多疾苦,如果能在一餐饭的时间里,能给与自己完全的自由,大抵也是幸福的。
自从明白了这一点,虽然,在家中依然会爆发甜咸之争,但我和爸爸都会让母亲取得最后的胜利。在父母,这是成为习惯的生活情趣。在我,却是一种终于懂得的心疼,即使只隔了一条江,母亲身在异乡为异客的乡愁也是挥之不去的。哪怕是口味早已入乡随俗,那一点对甜的执着,不过是一种寄托罢了。
早晨,如果时间来得及,就会给自己来一碗加糖和酱油的干拌面,似乎这样,就有了母亲还在身旁的错觉和温暖。味觉有记忆吗?也许吧。其实,时间久了,记忆会模糊,只是吃起干拌面时,莫名地会觉得很心安。